4月初,特朗普对全球国家发动史无前例的关税战,美方针对中国输美商品加征关税税率一度高达145%。
这是中美贸易摩擦史上最高税率,引发全球市场动荡,包括“世界超市”义乌。
直到中美达成关税暂缓协议的消息传来,美方取消91%的加征关税,双方24%的关税在初始的90天内暂停实施,这场阴霾才有散去的征兆。
如今,关税暂缓期已经过去1/3。《新浪蜂鸟》找到几位年轻的义乌创业者,试图探寻美加征关税背景下,义乌商人的“解决之道”。
恢复平稳
“现在单量已经回升了,虽然还有10%的关税,但比起加征关税前,整个平台的单量大幅提升,甚至出现新一轮的爆发。”在义乌做小饰品的佳佳(社媒账号@努力会更好)说。
出生于1999年的佳佳是TikTok Shop全托管卖家,在义乌创业一年。从3000元的成本起步,如今月均纯利接近6万元。
全托管是TikTok Shop美区的模式之一,即跨境商家将商品供货至配套的国内仓,再由TikTok官方负责上架、营销、发货、售后等各项事宜。
和传统囤货、卖货的B2C模式相比,全托管是B2B2C模式,商家从工厂进货,平台代销,货权在自己手里,同时没有太大的仓储和营销售后压力,因此是年轻创业者起步的一种主流选择。
但由于美国取消800美元以下小额包裹免税政策,在TikTok、Shein、Temu、亚马逊上做跨境电商的人,最先受到了冲击。
佳佳清楚地记得,4月的一个晚上,大概21点,她接到了快递小哥的电话。
“小哥情绪特别低落,大概意思是这个事情好像干不了了。我们身边哀声一片,关税加到145%,基本没办法玩了。”
年初,因为TikTok美区禁令,佳佳经历过类似的“至暗时刻”。TikTok停止在美服务的那天,一同创业的男友前所未有的消沉,她也准备好处理库存了,但第二天禁令又解除了。
“那个时候单量是激增的,大家都觉得TikTok下架了,就买不到这么性价比的产品了。甚至在加征关税的确定消息出来前,我们单量也是激增的,平台为了降低风险,可能在前端制造了焦虑,让外国人积极囤货。”
佳佳日订单总数过百
但关税政策的出台,直接导致他们的订单数量断崖式下滑。情况最差的时候,佳佳的订单总量下降了近2/3。
“身边的商户都互相调侃,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了,该休息就休息,那时候销量被影响了很多。”
直到中美开始对谈,情况才回暖。“TikTok本质不是低价驱动的平台,其实一直有人在正常购买产品,所以后面我们对关税也比较乐观。现在,销量也基本平稳了。”
暂缓期内单量回升,佳佳日常发货
除了全托管,TikTok Shop美区,还包括本土店,ACCU店(美国跨境店-美国主体),POP跨境店(美国跨境店-中国主体)三种模式。
小鹿(社媒账号@小鹿义乌创业记)和小驴(社媒账号@小驴义乌创业日记)选择的是本土店模式,即公司为美国主体、在美国本土备货、海外直接发货,每次囤货成本接近百万。
从抖音、淘宝起步,1991年出生的小驴在义乌创业已有4年,二人合伙布局出海一年的时间,公司全年的GMV接近1亿元,美区业务收入占比60%。
“关税政策对我们这些海外囤货的商家并没有什么影响,最多是物流成本的增加。”
小驴谈到,公司货物一般25天快船运到美国,采用双清包税的方式,即:把出口清关和目的国清关的税款算到运费里,货主不需要用自己报税清关,物流公司报价包含关税。
即便在受关税影响最大的阶段,物流成本也只从17元每公斤涨至24.5元每公斤。为了保利润,他们的定价上调了5%。
那段时间,公司订单数也上涨了十几个百分点。“那时候海外有中国产品的抢购潮,很多博主会发视频,说中国产品很划算,凭什么涨价之类的。”
小驴直言,对本土卖家而言,加征关税的影响很小,甚至是利好。在他们身边,受到较大不利影响的,多是外贸工厂或外贸公司。
94年出生的创业者瓜瓜(社媒账号@南瓜瓜瓜)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,同小区做针织产品出口的外贸工厂老板,订单80%以上都来自美国,年出口额过亿,关税政策出来后,他仿佛遭到了“当头棒喝”。
“影响特别大,连义乌政府书记都到他们家安慰,后面关税降下来了,才好了一点。”
“义乌的全球业务不会受到关税很大的影响,我认为不能这么以偏概全地下定论。放到具体的人身上,他的业务、服务的国家、产品利润、商品物流状态等等,这些都决定了关税对他整体的影响。”1989年出生的创业者纪旭(社媒账号@纪旭(义乌创业版)这样表示。
但强依赖美国市场的商家,瓜瓜说在义乌并不多。她做的是国内市场,不受关税政策影响,但瓜瓜经常带义乌游学团出入商贸城各个档口。和商户聊起关税时,得到的回答80%以上都是影响没有很大。
瓜瓜带团参观义乌
根据东吴证券消费商社行业首席分析师吴劲草的说法,义乌小商品城整体出口中的对美占比非常低,预计应该不到2%。哪怕是卖圣诞商品的商户,对美出口的比例,大概也只占10%-15%的量。
根据官方发布的消息,目前义乌国际商贸城有3000余家商户参与对美贸易,其中直接开展对美贸易的商户为100余家。
“基于义乌市场出口结构多元化、供应链韧性突出等特点,结合当前经营数据,公司认为此次关税政策调整对整体业务无实质性影响,对义乌出口影响有限。”浙江中国小商品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上证e互动这样回复投资者。
回复还提到,2024年,对美出口主要集中在纺织服装、轻工商品和机电商品。轻工商品中以玩具、圣诞用品、小家电等日用消费品为主,该类商品美国本土人工、仓储等成本占终端售价比例较高,加征关税后仍具有价格优势。
瓜瓜从侧面印证了这个说法,她曾经听商户说过,哪怕加上145%关税的前提下,义乌商品的价格优势也是最大的,美国人不得不选择义乌。
小驴透露,今年,前抖音电商副总裁木青接棒TikTok电商美国业务负责人,高层放出来的声音是,“放心做!”
灵活转身:积极开拓新国家
小驴说,义乌商户并没有束手待毙,大家都在积极抵御风险。
“如果在这个市场份额减少,就要在其他地方增加,这就是商业思维。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,我们可以再倒一杯。”
目前她们的出海业务主要分成两块:C端做的是TikTok Shop美区本土店和印尼本土店。
东南亚的市场潜力已经是全球跨境玩家的共识,但之所以选择印尼,是因为本土合规的压力下,TikTok Shop只对本土卖家开放入驻。
“做门槛高一点的业务,其他人就会被关在门外。而且对跨境店而言,只要关税上涨,他们每一单的成本都会直线上涨,除非做高利润品类才能抵御风险。”
“从长远看,跨境电商肯定要做本土店,抗风险能力更强。”小鹿说。
小鹿和小驴在社媒直播
B端业务是TikTok工厂外贸账号,面向海外批发商,拍摄国内工厂的视频,直接和海外B端客户沟通,不需要外贸公司作为中介。
截至目前,在TikTok上,小驴个人的账号粉丝超过6万,新起的轮毂账号粉丝也达到了1.3万。
小驴海外社媒账号内容
“TikTok的流量来自全球,我们的市场并不只有美国,”小驴说。
近日,小鹿和小驴要去考察TikTok Shop新开的日本站点。“针对平台每次开启的新业务,我们都会跟上去玩。”
和她们的感受类似,佳佳也察觉到了TikTok Shop在美国之外市场的发力。
“TikTok新开的国家站点其实远少于Temu等平台,为了应对关税,平台也在提前开放新的国家站点。”
关税政策发布后,和佳佳对接的TikTok店铺采购曾鼓励商家朝新开国去努力。
“年前开内部思想会的时候,平台就已经着力发展英国市场。我最直接的感受是英国区的销量也有了明显增长。”
瓜瓜向《新浪蜂鸟》表示,她身边商户反馈称,虽然关税打击了出口到美国的份额,但中东、非洲的单量有明显提升。
瓜瓜带团参观商贸城档口
“商家变化非常快,无论是换个国家,还是改个款式。比如labubu最近很火,有的商家就针对中东华丽的穿着习惯,设计了一款金光闪闪的娃衣,针对日韩的则是小清新的娃衣,都卖得很火。”
针对不同国家和地区,商户还会灵活调节成本,来保证利润率。
“日韩对货品的要求比较高,可能出口价格是10元。非洲和东南亚对质量的要求比较低,可能就只做5、6元的品质。有些国家的质量还得故意不做得太好,做冰箱贴的老板娘说,出口欧洲的不能做得很精致,要偏粗糙一点,才符合当地的需求。”
“老板娘们说,东边不亮西边亮,义乌商家都做很多国家的贸易,哪怕不做美国,就换个国家。”瓜瓜说。
对美:不抛弃,不放弃
但对于美国市场,似乎也没那么轻易能放弃。因为消费能力高、增长潜力大,美国依然是跨境电商的“兵家必争之地”。
“所有跨境生意都绕不开美区,除非是某个国家独有的购物网站。美国消费能力很强,大家都会主攻美区这个市场。”佳佳表示。
有研究指出,美国2024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达8.54万亿美元,占全球消费总额的比例高达22%。
“做美区就是冲着高利润去的,除了消费力强,还有汇率差,美区整体利润会高很多。”小鹿表示。
在她看来,美国市场稳定、庞大,至少现在,她们不会对美国业务线进行很大的调整。
但如何应对美国的加征关税,瓜瓜透露,目前主要有两种应对策略:
一种是把产品拆分拆成零部件售卖;另一种是转口贸易,商户提到,虽然美国的订单少了,但有段时间欧洲订单突然多了很多。后面发现是美国客户尝试先出口到欧洲,再运到美国。
除此之外,吴劲草还提到,集货拼箱较多、集装箱里产品比较杂乱的方式受加税影响较小,因为美国海关也难以核查准确的计税价格,实操中常让货主自证保管价格的合理性。
“一个集装箱里有多种商品,加上本身无品牌,货值不好判断,关税加征落地可能性较低。”
品牌托管:拥有更多自主权
过去,义乌出口的大部分产品都是非品牌产成品,这导致部分商户长期处于供应链最后端,利润率极低。
纪旭提到,很多工厂没有原创能力,靠的是模仿抄袭。“平台上都是同质化产品多,工厂端会不断卷价格,进入价格战,利润只会越来越薄。”
为了提高单品的利润率,有一定实力的商家近年正尝试建立自有品牌,以期掌握定价的自主权。
对于有强优质货盘、内容能力的商家,TikTok Shop推出了“品牌托管”新模式,提供自选品、自定价等自主权益。
“做全托没有自主定价和自主运营的权利,平台想通过这种模式去吸引一些品牌入驻。除此之外,平台也鼓励全托商家去提升产品调性,将来增加议价空间,”佳佳说。
她提到,身边主要是两类人在做品牌,一种是有品牌梦想的人;另一种是有资金基础,在行业深耕多年,有能力生产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的人。
“品牌不是说有就有,需要不断积累经验,才能知道市场需求。短期之内,我不会去做品牌,”佳佳表示。
根据瓜瓜的观察,做品牌,至少要投入百万以上。
如今,她身边的品牌玩家,有已经跑出来的,也有处于挣扎阶段的。无论如何,在义乌,发力品牌已经成了商户的主流意识。
“我们游学团经常去的饰品工厂和香薰工厂,都有自有的品牌。这是一个大趋势,我能强烈感受到。”
自上而下支持出海
除了商户乐观应对,此次访谈对象共同提到的一点是来自义乌政府的支持。
佳佳表示,政府组织了很多来自俄罗斯、日韩等国家的跨境平台到义乌进行新一轮招商。政府还会和商会联手请电商平台到义乌宣讲,一方面让商户寻找新的增长点,另一方面也能缓解关税问题对义乌的影响。
“政府远远比我们要上心这个事情,关税影响到了义乌很多人的生意。”
瓜瓜同样提到,今年正月十五,义乌政府就组织了商贸城里的商户开会,特别提到要注意美国的关税上涨,提前做好准备。
“义乌营商环境那么好,一部分是依靠政府的支持。一个是政府鼓励经商;另一个是商家有任何问题,政府都会无条件支持,从商贸城档口到出口,有不同的免税政策。”
小驴也谈到,政府一直在出资补贴商家,支持他们参加海外展会。另外,政府尤其强调出海的重要性,办了各种英语角、西班牙语角、阿语角等等,让商户学外语,接待外来客户。
义乌国际商贸的外语培训 图片来源:新京报
小驴说,义乌贴了很多写着“不出海就出局”的海报,这对她影响很大。
“自上而下的推动,让我们往出海的方向发展。”
永远有赚钱的生意
纪旭提到,从她的业务来看,外界对于跨境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减退。
她的业务涉及走播、向导、买手、搞钱圈子、研学等等,会定期举办线下分享活动。
纪旭举行的线下分享活动
前段时间,她临时起意举行跨境的分享会,发布信息的第二天就满员了,20多个人挤满了客厅,她还拒绝了很多参加申请。
在社交媒体后台,一直有很多人咨询跨境。“我感觉关注的那部分人,多数依然还会关注,只是会放慢脚步。”
当被问到关税对小白做跨境有什么影响,纪旭一般会回答“没有任何影响,因为小白此前没有任何跨境基础,所面临的大环境就是这样,如果确定是要进入做跨境这门生意,你要做的就是筛选合适自己的市场,接受大环境,扎根去做。”
至于已经身处局中的商户,纪旭说自己接触到的多数人卖家不会做太长的规划,而是根据市场环境灵活调整。
“大家都是看到哪个地方有机会就直接冲上去了,哪个地方有点问题就马上调整动作,都是很快的。”
佳佳也有相似的感觉,身边商户普遍乐观,基本没有放弃的情况。
“大家现在欣欣向荣,除了控制库存,降低风险,很多人也在积极拓展市场,要不做原有业务,要不尝试一些新的平台。”
在佳佳看来,TikTok Shop全托管业务还能做3-5年,她依然对这个平台有信心。
“因为它在国内拿到结果了,0到1跑通了。再不济平台也有其他业务板块,背靠大树好乘凉。我觉得先把这一波钱挣了,再计划做新的平台。”
对于义乌流量下降、很难挣到钱的说法,佳佳不这样认为。
“喊口号、坚持不下去的人很多,完全不是因为这个城市怎么样了。来的人是想挣快钱,还是脚踏实地挣钱,这是很不同的概念,如果在老家,我们不会这么快做到现在的规模,这儿每一个人都很努力,也不怕问题,既然人还在思考,就一定能解决。”
对小鹿和小驴而言,目前的判断是不会有太大的不利因子,如果未来关税有波动,她们可能会倾向选择五金工具这样的高利润款来对抗风险。
“轮毂、饰品、日化、纺织、五金类的产品我们都在做,在大众消费品的基础上做优化和改进,会让产品更有特殊性。”
2024年年底,小鹿和小驴开通了社交媒体账号,本意是拓展工厂资源,找到好的产品,和工厂合作出海。
但过程中,意外吸引了很多想要了解跨境的人。他们于是开始做商机考察团的项目,带来了很多资源,刚开业的广州分公司,就是和研学团学员合作的。
小鹿、小驴带团参观工厂
佳佳也是从去年开始做社交媒体账号的,本来是为了记录创业,但后来她发现圈子的力量更重要。
“每个项目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,但圈子的能量永远都在,信息的流动意味着价值的流动,好的圈子永远不缺好项目,大家一起找能赚钱的项目就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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